我是在2015年开始使用大陆的拉拉交友APP,THE L(热拉)与LESDO(乐都),才对大陆的拉拉的文化与生态有更多了解。首先,这类交友平台非常热门,热拉与乐都都号称有上百万使用者,过去在台湾曾听过许多朋友抱怨没有像样女同志的交友App,似乎是因为怎样市场都开发不出来,而现在我知道周围的朋友就有许多人直接使用大陆的拉拉交友平台,平台上也有很多台湾的拉拉注册。
这两个平台有同有异,但都已经非常专业,其中内容的多样,平台构造的完善,以及涵盖范围之广(几乎是全世界),都是我未曾想象的,这种因应互联网与智慧手机而生的新型态交友方式,虽然已经非常先进,完全是高科技的、新世代的产物,但却使我想起台湾最早期的女同志运动开始时的景况,最早的女同志刊物是一本叫做“女朋友”的独立制作,后来又有一份报纸叫做“爱福好自在报”,这两者目前早已成为传说的刊物,记录了早期女同志生态与次文化,而网路兴起之后,专属女同志的BBS站“坏女儿”则在二十年前成立,目前PTT版上有“女同志版”“男同志版”各式各样的网站。
在网路尚未普及的年代,“女朋友”这本刊物完全由一群拉拉募资创建,当时采邮购方式订阅,流通量不大,却是很多人的性别启蒙,与进入圈子的“入口”,后来几位重要的同运运动成员也从那儿诞生,女朋友除了杂志,也办联谊、交友、读书会等的聚会,那时代要举办一次聚会非常困难,过程极其隐密,对身份的验证也非常严格。最初上街头或公开现身时甚至都必须戴着“面具”。早年的台湾拉拉会去邮局办一种“邮政信箱”,交友、买书、订购刊物、通讯往来都靠这个信箱,我在1995年出书时,也去邮局办了一个信箱,以供读者来信。那本私密性质极高的拉拉杂志,早已停刊绝版,但成为许多同志研究者心中的珍贵史料,可以想象二十多年前,同志或拉子、拉拉这些词汇尚未盛行,仍如密语般在圈子内流传,作为一个身份认同尚未清晰的女同志,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伴、找对象,甚或只是认识朋友,类似“女朋友”这样的杂志,白纸黑字写下种种文章,讨论认同、初恋、情欲、出柜等,使人又惊又喜,因为可以在文中“看见另一个自己”,透过这些资讯的传达,让一直感觉自己与社会格格不入,觉得孤独、罪恶的人们,知道这世上还有“同类”,甚至可以相互寻觅,亲眼亲见。我记得“女朋友”杂志里附有一个交友栏目,大家可以去信刊登交友广告,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里,那是唯一可以接触到其他女同志的管道。我从不曾参加过她们的聚会,但我认识几个朋友,都说那是她们生平第一次有机会“看见”其他女同志。
在互联网尚未盛行的年代,一本阳春而简单的杂志成为当时台湾女同志与外界接触的窗口,1995年后随着同志运动风起云涌,各大小校园里“性别”社团如雨后春笋冒出,那时我刚出版第一本小说,有机会受邀到许多大学的同志社团演讲,有学生教我上网,那时还是很阳春的数据机连线,黑白萤幕,连上大学的BBS网站,看见了那个“坏女儿”版。
不知为何,我是在用滑着手机屏幕、看着大陆拉拉交友台上那一张张年轻好看的脸孔时,想起这些往事,因为接触得晚,我不知道大陆的拉拉们是如何经历从“纸本刊物”到“互联网”甚至“智慧手机”,从只能用纸张书写信件、靠邮差传递讯息,到如今手指一滑,什么人在离你多少公尺的地方,身高体重年龄喜好,全显示在手机屏幕上,仿佛“任意门”,可以随意点取。但我相信,我也可以想象,那必然也是经历过很长一段“黑暗摸索期”,而且可能更遥远、过程更为艰难。然而因为幅原广阔、人口众多,这个变革来得也更剧烈,从几年前我读过的拉拉杂志到这样的App平台,扮演的就是进化版的“女朋友”杂志与“坏女儿”网站,而且功能更强大千万倍。如今,无论你身在何处,只要有手机、平版电脑,无须付费,注册一个账号,随时都可以透过平台看到“其他的拉拉”,看到大家的发文、日志、照片,看到平台拍摄的微电影,看到各种各类“拉拉”生活、文化、艺术、电影等,专门为拉拉族群而设计的内容。在这儿,拉拉们有自己的明星、自己的偶像、自己的微电影、自己创造出来的次文化,我想这是过往谁都无法想象的事,曾经作为一个女同志,那是非常隐密的事,可能必须到某些藏身很隐密的酒吧、咖啡店,或者私人聚会,才能见到“圈内人”,而现在的拉拉在手机上就可以直接看到“距离你多少公尺”之内的所有注册在网站的其他拉拉,可以看见他们的照片(当然有些并不是本人)、资料、喜好、日志,一种“天涯若比邻”的错觉,在互联网上却是可行的,手指一滑,以往不敢想象的事发生了,上百成千的脸孔出现在屏幕里,仿佛就在身旁。
我在这些平台里看到许多拉拉的发文,除了发布“颜质高”的自拍照片来吸引人,更多时刻,大家真是在茫茫人海里寻觅着。无论是寻觅一段爱情、一份友谊,或者,某种“同类”,甚至想置身在与自己处境相同的情境里,让自己感到不那么孤独。
因为互动方式改变,拉拉们理解世界的方式也不同了,有许多年轻人有了交朋友的管道,更勇于表现自己,更有机会结交对象,甚至连“没见过面”的网友,也可以谈一场网恋。交往平台上最常见的是学生,高中生、大学生等,看到她们年轻、好看的模样,看她们晒恩爱,秀自己,会有一种“大家都生活在阳光下”的错觉,我说那是错觉,是因为,只有在这里,大家才能这么开放、安心地做自己,回到家庭、学校、公司,社会的包袱又重重往头上盖下。
我所看到的拉拉朋友最常见的困扰,还是“认同”“出柜”“爱上好朋友”“城乡差异”“担忧作为拉拉的将来”,而毕业后、进社会工作,迎面而来的,就是长辈的“逼婚”,于是演变出“形婚”这样的方式,而更进一步的,就是“生孩子”“买房”,以及感情能否长久的问题。这些问题或遭遇、在网站上大家也会互相交流,前辈提供后辈经验谈,我时常在这些看似“经验分享”的文章里,读到更为深刻的“拉拉的处境”。我想,这也是交友App所扮演的社会连结功能。往后我也会在文章中就这些问题再进行讨论。
无论如何,拉拉的生活已经进入“数位化”“网络”化的新世界,即使处境无法立即改善,至少在手机世界的一方天地里,看到了出口与希望。将来,除了这一方天地,还必须走出更宽广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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